北京X複雜的熔爐，還有那巨大的孤獨 - 北京

北京X複雜的熔爐，還有那巨大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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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到北京，但也是要居住最久的一次，在這個幅員遼闊的北方城市。
要來一個月，在大學裏面修暑期課程、也找看看有沒有跟論文有關的資料。

到中國大陸好幾次，但都是參加交流團、或者是有人幫忙張羅安排，
也就是在台灣有些人戲稱的「統戰團」，就是那種名義上是什麼交流團的，
只要買一張機票過去，幾天的行程都是有人安排、接送機、飯店餐廳都不用付錢，
或者是部分安排，比如說安排實習，協助住宿安頓；或者是我在大學裡修的暑期課程，
也有「台灣人專班」，辦公室會安排家庭式飯店、幫忙選課接機，全部一站式服務，
如果有思考能力的人大概也就知道這些都算是背後帶有目的性的活動吧？

當然也不能說沒有單純的建立友情或是增加了解的成分在內，
但我想最核心還是會回到黨所期盼的「共創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我從大學以來就參加過幾次這種交流團，到中國大陸看看，
但直接是黨來安排組織的還是很少，
有不少有自由活動時間，所以還是看到一些應該會讓中共政府冒冷汗的事情，
不過多少還是可以讓台灣人有這些機會不需要花太多錢到中國觀光旅遊，
我知道這錢的來源也都是中共政府，所以嚴格來說應該算是公款吃喝，
不過這也已經是常態，而之前幾份台灣學術論文所做的調查，
針對前往交流團、留學、工作的台灣人做的意見態度調查表，
大多數人的確在針對中國大陸的印象上是有改觀，但往好往壞基本上都有，
而對於政治上面的國家認同，則是幾乎沒有改變，而有少數更傾向泛獨派。
這是我第一次把保護罩拿掉，沒有透過什麼安排、獨自申請，要一個人直接面對生活大小
瑣事，
沒有人會接機、沒有人安排住處，也沒有人會告訴我哪裡不能去。

當然，我在出發前也問自己好幾次，為什麼要到北京，
我知道認識中國，對台灣來說非常重要，台商到中國二十幾年，
但總也要有些人知道他們的法律、社會、政治狀況，甚至是這個國家的潛規則，
而台灣的未來，和中國休戚與共，各行各業，和他們打交道的機會越來越多，
只是時間早晚而已，這是迴避不掉的事實，不管意識形態、國族想像，這是事實。

「我們要在互動中了解中國，但是要小心，因為他們的統戰無所不在。」

台灣的一個政治人物曾經這麼說過，
所以我把自己丟進來了，沒有讓我的朋友知道，
我是故意這麼做的，因為我想體驗得更加寫實，不管是好是壞。

從香港飛往北京的班機延誤，到北京已經比預期時間晚了很多，
拖著行李坐便宜的機場巴士進入市區，北京夏天的夜來的很遲，
路上還是一片霧茫茫，因為空氣汙染，能見度不是很高，
在地鐵站附近下車，像舉重一樣把行李抬上抬下，通常地鐵的手扶梯只有單邊，
電梯幾乎找不到。

距離暫住的青年旅舍最近的地鐵，外面是一排的住宅區，在北京二環之內，
北京的名產之一應該就是高官，所以有良好治安的免費紅利，
找了一段時間才找到在胡同裏面的青年旅舍，
微弱的燈、我靠在胡同的磚瓦看著街道裡面從外地來北京打工租住的宿舍露出微微的光，
開始有種心理的孤獨感，還沒有手機門號、還沒有翻牆聊天，
知道我在這個城市的人，應該不超過三人。

幾個人裸著上身，有人發呆，有人在一起聊天，我想再靠近一點知道他們的住房狀況，
還是作罷，雖然我之後每一次經過，都還是多看幾眼，
卻只能看到擁擠的房間擠著好幾張雙層的宿舍床位、晾曬在室內外的衣物，
還有一個小電視。

我還要趕快計畫一下在北京的安排，趕快聯繫訪問對象、還有上課跟找房子，
早已經習慣漂泊遷移的感覺，卻因為這樣犧牲很多。

在北京又抽菸了，跟著幾個萍水相逢的旅客，都是年紀相仿，旅遊、上課、訪友的各種都
有，
看著月亮早已經被天空遮著發出微弱的光，在北京的第一夜，我突然覺得寂寞，
只能聽到遠處的車流行經發出的聲音，在天空迴盪，可能是這裡很大，凸顯出渺小而覺得
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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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縣城-財富的累積和快速崛起的中國

在飛機上，認識一個北方男孩，高瘦乾淨，在香港讀書，廣東話說的很好，
我們很快就有話聊，暫時稱它為BS。
BS知道我以前只去過中國的幾大城市，北上廣、西安、蘇州、杭州、深圳、南寧，
當然我也了解中國很大，這些地方只能代表部分的中國，
周末，我在北京梅蘭芳大劇院的對面等候，要帶我到他縣城的家，
在河北省某縣，離北京市開車大約兩個小時左右，差不多是台北到台中的距離。

在這個黃土瀰漫的小縣城，路上伴隨的是一片空曠，還有連排的瘦矮植物，
BS的家人把一串串燒烤往我盤上送，也一定要配上一杯又一杯的啤酒，
我從來就是一個壓抑的人，而北方人喝酒，「乾」就不是像在南方的隨意淺嚐，
就是一口倒完，我當然會跟他們拚了，
BS說要幫我擋，這種有自虐性格的人，怎麼會同意，再次證明我是個心理變態。

我好像是第一次到這個縣城、也是BS家人第一次見到的台灣人，
「小兄弟，為了兩岸關係乾一杯。」一個自稱縣城小學教師的叔叔帶著微醺的面容熱情向
我迎來，
熟識我的朋友大概會看過我的尷尬假笑，喝酒當然是不遑多讓，就算心裡不這麼想。
「祝你在北京生活平安愉快」，還來，雖然啤酒不會那麼快就在體內發酵。

這樣接連幾杯之後，杯杯全乾，我想我還是有遺傳到我爸爸的酒量，
加上我壓抑的性格，還好沒有失態。

酒過三巡，BS開車帶我到縣城最好的飯店，
進去的時候直接到櫃台拿了房卡就上樓了，我有點驚訝，
但是也第一次對中國的錢和關係交織的社會網絡有一些體悟，
這只是小事，往後我才更了解原來關係換來的利益可以這麼的無邊無際。

原來，BS的女朋友父親是這個小縣城的紀檢單位的局長，
中午在北京三里屯吃飯，這裡是北京的使館區，當然消費能算上大使級，
我堅持不讓他們請客，我想大家都還是學生，
趁他們在結帳的時候塞了一張紅色毛主席(人民幣100塊)到BS的口袋裡面，趕快溜掉，
平心而論，這餐吃的蠻貴的。

在三里屯閒逛，兩個小時不到，BS就幫他女朋友提著大包小包的新衣新鞋，出發離京，
我想有些人應該知道中國有戶口制度，就是如果你是在河北出生、生活，戶口就是河北省
，
這連帶影響到社會福利、教育(大學高考每省分配名額)、買房買車、工作生活，
是從中共在實行計劃經濟到現在的遺留，農村人就待在農村、城市的人也不要亂跑，
以便政府可以進行整體的直接分配管理制度，已經有好幾年都在討論這個接近名存實亡的
制度是否繼續存在，

我也沒想到連車子也會有「戶口」，BS開的車是掛河北省「冀」的普通車牌，
而若是白色的車牌就是跟政府相關，而北京市為了要管理已經塞到不行的交通，
限令外省地車牌進京時段、限量，需先申『入京證』，貼在車窗才能開進北京，
北京的車牌如果是開到外省市，不需要比照辦理，大概可以看得出戶口制度的不同跟歧視
了。

我們快轉上京城高速的轉角被警察攔下來，果然是因為沒有進京證又掛著河北的車牌，
繳了100塊人民幣，就繼續上路，「還好只是給錢就放」，BS的女朋友這麼說，
在路上邊聊邊看風景，北京的大樓建築很快就被拋在後面，迎來越來越多的路樹、還有散
落的小農舍，

BS的女友說自己是第一次被開罰單，因為「從小」都是坐公家單位配置的車接送，
因為是公家車，所以不會有違規被罰的狀況，就算是河北的公家車開到北京也不需要申請
。
錢或許真的不是太大問題，只是我有點感到這個罰款有點委屈，對於住在河北每天開車進
京上班的人，
因為沒有北京的戶口、沒辦法抽號申請北京的車牌，像這類的問題該怎麼辦。

不過我真的想太多了，因為這真的是小問題，只要有錢有關係，在中國真的是蒜皮。

後來更清楚一些情況，比如有關係是可以進入國企(國營事業)、公家機關，
或者是沒有規範的研究所入學也是可以透過這種管道進入，在大陸生活，從小的話應該也
有靠關係的感覺，
比如說省市地區，我認識溫州人，男生，中學因為考不好，所以父母就繳了「捐資費」，
當然也就順利成為溫州一中的學生了，
如果台灣可以透過捐錢或關係，可以進去北一女跟建中，不知道會是什麼狀況。
我知道台灣也有透過關係安排，但真的不像中國運用關係涉及利益的無邊無際，
也清楚以前讀到西方做中國研究的學者寫到的「Guanxi」(關係)這個字的真實重量，
在這裡才更明白，這兩個字可能成為許多人要邁向成功道路上堆砌的資本跟渴求，
同時讓無法進入這些連線圈子裏面的人，除了不能「拚爹」，也只剩下對制度跟社會的仇
怨。

因為BS的媽媽身體出了一些狀況，要一早就先送到北京看診，因此隔天是某人來接我，
他先帶我去某家店舖拿了相機、然後再到地方法院接兩個人出來，之後就往郊區出發，大
概開了二十幾分鐘，
我們停在一家農舍外面，天氣很熱，我低頭看著乾黃的野草，因為我聽不太懂這些人說的
地方話，
用沉默作為觀察的工具。

我們被帶著經過一個養著大狗，中間正用幾張桌子鋪曬一些農作物，兩個小孩在前在後開
心地跑，
或許還不知道隨後家人的愁容和眼淚是怎麼回事。
在房間裡面有一張大床、墊高，衣櫥之外還有一個書桌，老爺爺奶奶請我們坐著，開電風
扇，
然後我就認真地想從他們的河北方言讀他們的對話，但我只聽懂一半，
大概是說「他就這樣了，難道要再讓他待下去更久嗎」「這個地方你們可以估算一下值多
少錢」「你們也要勸勸他，不要再繼續這樣」，
我看到老太太難過地擦眼淚，說了幾句很不捨的感覺，然後兩個地方法院的人就將大床作
為桌子，開始書寫一些公文檔案，
說可以在這邊蓋章，女主人配合簽蓋兩張文件，但有一張她不同意，法院的人焦急地想跟
她解釋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旁邊的大叔也站起來說這個你還不簽，到時候要關更久之類，
由於我幾乎聽不懂地方話，只能勉強猜測、透過動作了解。

我大概像個小學生一樣坐在那裏快四十分鐘，而大人們像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樣，
只有兩個小孩，或許不知道母親跟爺爺奶奶正面臨的麻煩，在媽媽旁邊圍著打鬧。

回到車上，接近中午，這位才跟我說他們在幹嘛，
他們是高利貸的，他是黑道、法院那兩個是白道，如果有錢的話大家都是好人，
剛剛那個是因為男人投資把家產拿去抵押，然後換到的是高利貸，後來好像因為洗錢正在
起訴收押(中國的商業犯罪判刑都不輕)
我大概想到是家產、還有家人之間的拉扯，還不知道這些沒有關係的農戶，是否能安然度
過。

中午就是一瓶又一瓶的啤酒拚場，我要跟這些中年酒鬼拚，在中間上廁所才發現自己接近
無法走完直線的狀態，
但我的心裡還是很正常，這是可以用理智去壓抑，在那個只有一個洞的廁所，上完之後我
是用噴射的方式逃離，
百聞不如一見這種被傳過很多次的洗手間，應該要改字，因為根本沒有洗手設備，而且要
證實這種廁所在大城市幾乎完全消失了。


原本要從縣城坐火車回北京，在跟一群人擠完到售票處的時候，才發現要進站的車沒位子
，下一班是六個小時以後，
只好轉去找巴士乘搭，還好很快就找到，在酒精的昏沉之中回到北京市，沒想到酒醒的很
快，
BS一直跟我聯絡要不要來接我、跟我道歉又讓我喝了一堆，感謝他的體貼，也很蠻幸運有
機會看到多一點東西，
縣城的模糊樣貌、直擊收高利貸實況、還有錢和關係交織成的複雜社會網絡，從上到下到
上整個錯綜糾葛，
當然，對很多中國人來說，這就只是國情的一部分，也希望有一些規範，至少社會的流動
不需要透過「拚爹」，是可以完全拚自己，讓出身普通的人也有向上流動的機會；
這樣盤綜錯節的網絡對中國政府來說，改革將會非常困難。

回到北京市區，直接回到旅舍安頓，
準備整理去學校大小事情，再瞄準自己設好的目標，第三次到訪北京，
要長期生活和短期來吃喝玩樂，真的有很大不同。

2012.Ju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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