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Bilton Glen，樹屋日記 - 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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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chsurfing》

　　如果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來到這裡。但我從沒見過她本人，只是找沙發（
couchsurfing）時找到她，看了她的介紹，覺得好奇，她住的是什麼樣的地方？幾年後，
我曾嘗試再度聯絡她，但她已搬離，變成了一個他，到另一個地方流浪。

　　她說她住的地方叫天堂。而我的朋友也到了天堂。

　　我寄了一封訊息給她問她是否可以收留我，她說她人在法國，不過她回說：「妳就來
吧！那裡的人會歡迎妳的！」那個地方，沒有地址，只有她文字的敘述：「從愛丁堡市區
搭公車到Bilston，第一個停靠站下車，對面是Volkswagen車廠，站牌可以見到一道鐵門
，開鐵門進去，沿著小徑向下走到河谷，看到橋的話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了。」

《Bilston Glen》

　　搭廉價航空來到愛丁堡，再搭公車來到市區，市區沿著山谷而建，山巔矗立著歷史悠
久的愛丁堡城堡，大道兩側的店家夾道歡迎遊客，六月的愛丁堡，遊客已經漸漸多了起來
，而氣溫卻還是低得令人直發抖。我只帶了兩件衣服，一件穿在身上，一件在背包裡，都
是短袖的，外套是輕薄的運動外套，「我死定了」的念頭冒了出來。

　　因為她在信裡面說過：「妳最好把妳的睡袋帶來，我住在樹林裡的樹屋，妳如果怕高
的話也可以選擇睡在地面上，但請把妳的帳篷也一起帶來。」我壓根沒想過六月的愛丁堡
氣溫會如此低，它跟丹麥不是緯度差不多嗎？看來我高估了自己耐寒的能力，除了衣服只
有兩件，我帶的不是典型的睡袋，而是輕薄得可以忽略的床單。

　　很好，很刺激。

　　一下公車，我看著站牌旁的鐵門，鐵門旁是一片廣闊的田野，田野上還有許多野兔奔
跑，天啊！野兔多到嚇人！而且移動的速度快得驚人，我在一旁看傻了，雖然覺得很興奮
，但也覺得很挑戰，往後的五天真的要在這裡待嗎？

　　問了附近的居民，確定一下有沒有走錯地方，於是問她這邊是不是有什麼樹屋之類的
地方可以讓人過夜的，對方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抓著我的手臂對我說：「妳要小
心啊！我看妳還是去找旅館住吧！別去那裡了。」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竟然是這種反應，但我就是典型患有羅密歐與茱莉麗情結的重症
者，信奉「哪裡有困難往哪邊去」信條，於是跟她道了謝，就勇敢打開鐵門，向前走！一
路上都是泥巴地，也許前一天下了雨，地上的泥巴變得溼溼黏黏的，走起路來有啪啦啪啦
的聲音，跟著我的心跳聲打拍子，一搭一唱的。這幾公尺的路，我卻走得艱辛，怕走錯路
，又怕走對路，因為怎麼走都跟我之前的想像不符。

　　下了階梯，看見頭上是一座橋，很好，我沒有走錯路。滿地的花瓣迎接我似的撒落一
地，鋪滿了路，也讓我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踩了空，也怕把花瓣踩成泥，但又覺得好
笑，這不就是自然的定律嗎？花無百日紅，一旦落地，卻也化成春泥更護花。

　　進入樹林，象徵和平的標誌高掛在木製的大門上，一條名為Bilston Burn（註1）的
溪流流經這座狹谷（glen），也因此這裡被稱為「Bilston Glen」，而這一整片樹林則被
稱為「Bilston Woods」。這片樹林是自西元1750年或更早之前就存在的，也就是說，它
是被稱為「ancient woodland」的自然林，而非人造林（註2）。

　　2000年時，此地區所屬的中洛錫安議會通過一項城鄉發展計畫，計畫中要建造一條通
過這片樹林的分流道（bypass，意指不通過城鎮的道路，以改善交通堵塞的狀況），因此
在2002年，一群人自發性的在這裡住了下來，準備做長期抗戰。他們的目的就是阻止分流
道的興建，利用占據的方式，讓政府不能動工，而也為了宣導自然與人類互依互存的信念
，他們在樹林裡過著與一般人很不一樣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和「Into the wild」書中的主角Christopher McCandless所過的生活，
是很不一樣的。一是目的、二是型態。這裡有廚房、浴室和廁所，縱然比一般家庭簡陋許
多，但還是有基本功能。廚房裡沒有瓦斯爐，有的就是用石頭堆壘起來的灶；浴室裡當然
不提供熱水，要洗熱水澡請自己燒開水，火當然也要自己生，然後再到溪裡提桶冷水，就
可以洗上熱水澡了；至於廁所嘛……，就是沖水馬桶還沒發明之前的「糞坑」囉！

　　這樣的生活並不足以令我吃驚，習慣了在野外露營的童軍，不也是一樣嗎？但比較特
別的是他們處理廢水的方式和食物的來源。

　　刷牙和洗澡還是無法避免使用牙膏和洗潔劑，但即使標榜純天然的洗潔劑還是含有化
學成分，只是被生物降解（Biodegradaton）的速度有所差異，因此他們制定了廢水處理
流程：先讓廢水流過種有植物的泥盆，沉積後才能排放至溪流裡，以降低化學物質對溪流
生態的衝擊。

　　糧食浪費也是文明國家的通病，因此他們選擇在超市後方的垃圾堆中尋找過期但仍可
食用的食物，並不特地花錢去市場購買食物。這樣的作法毀譽參半，有些人覺得這種生活
方式只會吸引一群無所事事的無業遊民群聚此地，利用自然資源生存但也不事生產，對社
會一點貢獻也沒有；有些人則認為這樣做可以協助性靈回到原始生活的本質，專注於覓食
與生存，世界的其他紛擾與我何干。

　　我只是個訪客，當我出現時，這裡的人一點也不驚訝，甚至還把我誤認為上一個來這
裡久住（據說是一個月）的臺灣女孩。他們對我說這裡的人來來去去，要走要留沒人會管
，於是許多人帶著帳篷就來住個一年半載，卻也跟他們說不上幾句話，也有一群人白天在
大城市裡打工，付不起房租或想省下生活費，晚上就跑來跟他們混在一起。

　　我到的時候是傍晚了，天空陰得不像話，隨時都有可能下起雨。

　　一個年輕人把他的樹房讓給我，我感激得不得了，上了樹屋，發現所謂的「樹屋」是
把一塊木板架在樹上，再放上一頂蒙古包，裡頭有一張木床，床上有好幾條不知道幾個人
蓋過的棉被，有些發霉、有些則佈滿水漬，但對於一個沒帶帳篷和睡袋的人，這是上帝的
恩賜。

　　我把蠟燭點上，讓這一方空間感覺比較溫暖，但我知道入夜後氣溫會降到很低，尤其
是蒙古包並不防寒，我拿出背包裡的另一件衣服穿上，這讓我看起來十分滑稽，但現實情
況容不得我再遲疑，拿出了床單把床鋪好，我趕緊下到地面生火。

　　火生好後有更多人回來了。他們在炊事帳下的椅子發現了我，問了我的名字和打哪裡
來，便逕自把火分到一旁去準備煮食。一個比較年長的男人拿了鍋具到溪裡打水，另一個
年輕的女孩從櫃子裡拿出義大利麵條，還有一個女生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找食材，我就跟著
她到附近超市的垃圾堆裡找到今天晚餐要用的起士，而且才剛過期，真幸運。

　　她說她來自法國西南的一個小鎮，白天在城裡打工，晚上就跟著其他人住在這裡，問
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她笑了笑也沒答，反問我：「妳呢？怎麼會跑來？是來觀光的吧！
因為Nat在couchsurfing寫了關於這個地方的事，很多觀光客也跑來跟我們一起住了幾天
，不過第一晚就被嚇跑的也有啦！」

　　這回換我笑了笑也答不出來。是啊……我倒底是來觀光的，還是來放空的？身上背的
行李少之又少，但肩上卻仍覺得沉重，太多關於Isaac的記憶了，縱使我只占據他生命中
的一天，就這麼短短的一天，我們相逢、相識，然後道再見之後，才成為莫逆之交。我們
用各自的方式在世界的一方旅行，他騎他的腳踏車遊歐洲，我用我的雙腳健行山區，然後
在信裡互相交換故事，每次總看得著迷。

　　晚餐是用純起士做的白醬義大利麵，「義大利麵這種硬梆梆的東西哪有過期的問題嘛
！起士不也是發了霉的東西嗎？」老男人在酒足飯飽後紅著臉用大嗓門說起他的論調，開
始批判起那些過度浪費食物的人，還有超市老闆的營運方式，話鋒一轉，眼神緊盯著我：
「妳喜歡我做的義大利麵嗎？」

　　我接話接得快，「喜歡，真的喜歡」，它真的好吃，這可不是什麼恭維的話，老男人
聽了大喜，哈哈哈的拿出幾個小酒杯，倒出褐黃色的透明液體，在杯緣?上鹽巴，然後殺
了一顆檸檬，並把它切成小片，要我含一片在嘴裡，然後把杯中物飲盡。

　　「乾杯！」他豪爽的說，然後又哈哈哈開始批評社會。

　　兩個綁著非洲辮子頭的年輕人加入我們，他們來自澳洲，已經在愛丁堡待了三個多月
，也不是天天住這裡，有的時候會到其他城市看看。他們從澳洲帶來了一種樂器叫做
Didjeridoo，這種樂器只是一根長長的管子，沒有其他任何的孔，利用吹氣的強弱來調整
高低音，若非中氣十足，是很難吹奏這項樂器的。澳洲人帶來的Didjeridoo比我還高，吹
出的聲音渾厚低沉，我嘗試後發現要吹出聲音就已是件不簡單的事了，何況是吹出高低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位寡言的英格蘭小夥子拿出了他的提琴，另一個年輕人則拿出了哨笛
（Tin whistle）吹，於是蘇格蘭音樂之夜開始了，或許覺得少了些什麼，澳洲人拿了木
棒敲擊木箱，把節奏感加強了許多，等到音樂停了，我便唱起我在部落學的泰雅古調。

　　法國女孩在一旁靜靜的，時而抬頭看一下我們，時而回到她的世界，她畫了許多圖，
她說她也不知道那些圖案代表什麼，就是喜歡讓筆在紙上流轉；一旁的婦人用勾針勾織著
毛線，身上的衣服全是她手工自製，澳洲人後來開心的跳起舞來，老男人則醉醺醺的抽著
煙。

　　入夜後，氣溫更低了。我回樹屋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外頭的星星應該多得驚人，但樹
葉太濃密了，我看不到。熄了蠋光伸手不見五指，該是睡覺的時間，但腳卻冰到無法入睡
，我嘗試著用更多的衣服和棉被包住雙腳，折騰了半天，最後是累到不行才勉強睡著。

　　隔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年輕女孩問我是否睡的好，我搖了搖頭說腳太冰睡不著，她笑
著說她的腳永遠都是冰的，但也習慣了。我看見她在洗頭，溪裡的水冰冷的程度跟我的腳
有得比，而她早已習慣。

　　傍晚從市區回來，我便開始生火。這一整天我都在思考怎麼解決因為腳太冰影響睡眠
品質的問題，終於讓我想到了方法。小時候家裡沒錢買暖氣，媽在瓦斯爐上放上大石頭烤
一陣子後，再用報紙包住石頭，然後放在被子裡，石頭到了清晨仍有餘溫，就這樣我們度
過了無數個沒有暖爐的夜晚。於是我找了幾塊大石頭，放在火上烤，再用從市區「收集」
來的報紙把它們包住，放裡背包裡，把背包上肩，爬上陡峭的階梯上到樹屋，再把暖呼呼
的石塊從背包拿出來放在棉被裡，果然奏效，第二天我睡了好棒的一覺！

　　雖然自栩為一個不怕吃苦的人，但這五天我還是不敢用溪水洗澡，反正只有五天嘛！
忍一忍就過去了，縱然下過雨的泥土地把我的腳弄得髒兮兮，也讓我唯一的一雙鞋和一雙
襪子臭摸摸，淋過雨的頭髮更是慘不忍睹，但這裡沒有人會嫌棄我。縱使在愛丁堡市區時
，路人投以異樣的眼光，一身奇特的打扮也讓我在進去蘇格蘭國家藝廊（National
Gallery of Scotland）時備受矚目，但那心裡本來有的沉重，卻因著簡單得不得了的生
活方式而輕盈。

　　最後一天，我起了一大早要趕飛機。前一晚不知道為了什麼事發生了爭執，咆哮聲劃
破了寂靜的黑夜，一句句髒話從年輕人的口中迸出，濃重的蘇格蘭腔，將怨氣包裏得厚實
，「或許這樣的生活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這樣的想法，或多或少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裡
，有多少人真的是為了抗爭才來到這裡居住下來的呢？有多少人是真的想與自然共生共存
才選擇這樣的生活呢？是逼不得已，變成的甘之如飴？還是心甘情願，天生註定呢？

　　習慣了物質的寵愛，要回到自然變得好難好難。

　　我在長椅上看見了那些?了鹽的小酒杯，或許在這裡生活的滋味就像那口濃烈的酒，
用來麻痺的從來不是心，而是靈魂那串對物質長長的慾望。

　　前一晚告訴他們我隔天一大早就走，大家簡單說了幾句話，習慣了道別，道別也就變
得容易且簡單。走出樹林等候公車，風往四面八方吹來，回頭是還是那片許多兔子跳來跳
去的田野，Bilston Glen被埋在樹海裡，看不見。

註：

註1：Bilston Burn是安格斯（Angus）地區River North Esk的支流之一。
註2：ancient woodland在英國是一個專有名詞，（英格蘭及威爾斯地區中）在1600年或
更早以前便存在的樹林（在蘇格蘭地區則是1750年或更早），因為在此之前，英國少
有人造林，因此這些自1600年前便已存在的樹林是自然形成的。

Bilston Glen rotest site：

Bilston Glen Anti Bypass Protest Site：http://www.bilstonglen-abs.org.uk/
Bilston Road Protest on wiki：http://bilstonglen.wikispaces.com/
Bilston Glen Protest Site in the Snow on Youtube：
http://www.youtube.com/watch?v=vBqAHiPoHdE&feature=rela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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