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那些事兒──長城我獨行(下) -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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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景色愈來愈荒涼，當我望見遠方起伏的山脈上隱約可見長城鉅齒狀的輪廓，興奮的好想大叫。記

不得多小就耳熟能詳中國有個萬里長城，令多少孟姜女為春閨夢裡人哭得肝腸寸斷、令

多少萬喜良被苛刻無道的勞役折磨命喪異鄉、多少窮兵黷武的帝王用修築長城滿足君臨

天下的欲望、又有多少龍城飛將在這裡和夷狄匈奴兵戎相見、追亡逐北；列名世界七大

文明奇蹟、據說連在月球上也看得見的傳說；小學音樂課教的民歌〈長城謠〉我到現在

都還能哼:「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高粱肥，大豆香……」有一天我真的從

千里之外的小島飛來了萬里長城，不為了平息四起的烽煙，不為了接受暴君的徵召，也

不為了痴痴尋找北征不歸的良人，那是為了圓一個流浪遠方、流浪到一個「有故事的地

方」的憧憬。

雙腳甫踏上長城的第一步，感受更加真實，我也知道這就是漫長征途的起點。攀登長

城的過程是規律的:上坡、進敵樓、下坡、再上坡、走進另一座敵樓、再下坡。從金山嶺

到司馬台，這樣的步驟要循環三十次，而且是頂著赤炎炎的烈日、踩著崎嶇不平，碎石

遍地的步道、偶爾幾乎呈壁立的姿態倨傲站在遊客眼前的石梯。東堂客棧的中巴卻在司

馬台那端等候著我們，代表一旦選擇踏上金山嶺，你就註定沒有退縮膽怯的權利，你只

能義無反顧的前進、前進、再前進啊!

雖然同團有約莫二十個人同時上山，隨著大家腳程的快慢不一，初始還在我前後的同

伴們不知何時陸續走散，就連朋友也因為體力不支提前跟著農家大嬸抄捷徑離開我了，

蜿蜒的坡道上慢慢只剩三 三兩兩陌生的面孔，微微的不安感就油然而生，隨即又很快的

被內心的自我激勵驅散：眼前這天大地大啊，此刻我攀上長城之巔，不須像那身披鎧甲

的征人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去血戰沙場、不須在荒山靜夜忍受羌笛胡笳的悲涼淒楚、不

須拋家棄子離鄉背井，把腳下的每一塊石磚都當成與故人訣別的陽關，我盡可以坐在敵

樓游目騁懷，睥睨這塞內塞外的層巒疊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唯我獨尊，覺得

自己像一個君王。


滿足君臨天下的幻想自然得付出一定的代價:上坡的路段著實是對於體力、意志力的考驗。

尤其面對坡度陡峭宛如絕巘的地段，也只好咬緊牙關，小心翼翼尋找雙腳可以踩踏的支

撐點，臨淵履薄的攀緣而上。在高傲的山脊面前，沒有人可以逞能自大，唯一的態度就

是謹慎、謙卑、全神貫注。此時四處寂然，只聽見微風掠過和自己均勻的喘息。我忽然

就能夠真切體會《木蘭詩》裡寫的「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聲啾啾」了。在燕

山稜線上跋涉，特別能喚起一個人念天地悠悠的情緒。流了滿身的汗水越過了一座敵樓，

立即眼前又是一脈綿長不盡的巨龍奔向天邊，宛如一道沒有盡頭Y的天梯，不由得讓人萌

生一絲到不了終點的絕望。噫呼?!危乎高哉!長城難，難於上青天哪!但是我知道，再怎

麼樣地崩山摧壯士死、天梯石棧方鉤連的奇險路程，沒有人能代替我走完它。若是我不

曾克服以手?膺坐長嘆的沮喪，我又如何獨占這司馬台的壯闊風光呢?


接近路程的尾聲，回首來時路，啟程的金山嶺早已隱沒在雲深不知處，視野所見依舊是

順著山脊起伏縈繞曲折的長城，那就是我一路上用雙腳一步一步丈量、用汗水一滴一滴

灌溉之後，烙印在我心底的軌跡。我並沒有湊熱鬧去買一件寫著「我登上了長城」字樣的

T恤來穿，小店鋪販賣「登長城好漢證書」的作法，讓登長城這件事更是變得有些自炫、

滑稽。毛澤東在八達嶺那句「不登長城非好漢」的題詞，的確深植人心，以爬過長城當作

評定好漢的標準。而我徒步橫越了金山嶺──司馬台的漫長路段，我沒有太多「我征服

了長城」的飛揚跋扈。和幾千年前背負多少巨石上山、在山上一塊塊壘石作城，做這幾

近開天闢地的工事、犧牲了多少生命、多少家庭被拆散的征夫們比起來，我這一點點皮

囊的痠痛又算得了什麼。用血汗砌築長城的先人才是長城的征服者，我適才爬上長城就

自以為是君王的幻想，只不過是個庸懦的凡夫俗子過度自我膨脹罷了。

乘著溜索輕快的滑下山、再搭上中巴返回北京市區，痛快的一口氣喝完一罐燕京啤酒

消去這大半天的暑意，幸運的我，從遙遙征途上毫髮無傷的凱旋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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