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雪覆蓋雪山圈谷與黑森林（一） - 健行

「你想死在哪座山？我猜是雪山。」
「目前可能是雪山，但我希望以後不是。」
「什麼叫希望以後不是？」
「希望總有一天可以拋棄某些對雪山的眷戀，那些可能是伴隨某些人而生的
眷戀，才不會一直想著一定要在晴朗的日子再上雪山。」
「不懂這意思，是說希望早點到達雪山，眷戀就不會那麼深嗎？」

前日連綿霧雨後，我在凌晨三點走出山莊，外頭是不可思議的熠熠星海。
遠遠的黑森林入口徬徨的螢火淤塞，不久後便被更絕對的黑暗吞納。
頂著億萬星光迂迴切過前往黑森林的之字坡，心情本該是興奮的。
回想起前幾次，雪山行因豪雨、颱風、考試、感冒、腳傷、腰傷而七次鎩羽，
好不容易有一次成行，卻是從主峰淋雨滾回山莊，隔天要下山了天氣才大好，不勝欷噓。
唉，這就是莫非的人生啊。

冷杉讓出了雪國的入口，我們一進森林就有「全世界的雪都下在這裡面了吧」的錯覺。
笨手笨腳換上冰爪，原以為必走得蹌踉，但因積雪覆蓋了崎嶇的地形與陡滑的落差，
當爪子咬進冰雪時，反而有種安穩感，以及黑熊刨樹的快感。
「咦！有雪人！」開路先鋒Ｊ立刻抓起雪球砸了過去。
「耶！是雪耶～」我一個飛撲，想舒舒服服擁抱軟綿綿的積雪，但立刻發出慘叫。
原來雪不但是黑的，還是硬的。

硬切被雪消滅路跡的陡坡，繞過冷森森犬牙般的冰柱，雪徑像失去終點似地在森林盤蜷。
這次夜行中沒有一丁點煩躁，只有散步般的悠閒。甚至，我們隨地就倒在雪坡上，
仰望森林所簇擁出的那圈燦爛星空，彷彿所有直挺挺的冷杉都向上爭奪星光。
上一次擁有這樣的寧靜，似乎是和高中社團朋友在接近零度的阿里山上觀測時，
心中波平如鏡，只有純粹的星點與夜色倒影。
雪地的寒氣輕輕包圍著我，如果能就這樣融進雪裡被冷杉吸收，似乎也無所謂了。

「你可以這樣理解這件事，雖然不只是這樣。我是很認真地希望
可以把骨灰灑在雪山上，以及東海岸。」
「你終究提到了某些人，山裡面你不是只看到山和自己。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嗯，玉山南峰也灑一些好了，北插可能也要，還有七星山，池有，桃山
北大武可能也要，這樣我才能俯視我的故鄉。」

在清晨抵達圈谷下緣，雪原吸收所有風的咆哮，我們的足跡在雪地上劃出淺淺弧線，
毫無聲響。這是只屬於我們三個人的寧靜圈谷。
雪谷色澤隨蒼穹變幻，由靛藍潛移至粉薊紫，我聚焦的能力來不及跟上，瞬息模糊。
看著淹沒圈谷植被的春雪，我努力想像這條亞熱帶冰川的昔日樣貌，忍不住期待雪融後
再訪雪山，搜尋圈谷中冰河來過的證據。

曙光是太陽的畫筆，將旭紅融進雪白裡，為圈谷抹上玫瑰色，一害羞就轉成臉紅的橘。
踩著及膝的雪走上展望南湖的缺口，旭日從漂流的雲海與南湖身後茫茫升起，
眼前不論是雪地或流雲的白，都著了微醺的酡紅。

「我好想喊一下。」我戰戰兢兢、遲疑。
「喊啊！就喊啊！」沒等我回應，Ｗ就轉頭朝著海外方向吶喊「ＸＸＸ，我好想你—」
「呃，輸了。」我心想。
但還來不及仔細猶豫思量，想吶喊的那句話居然就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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