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之間-那一個小茶攤 - 印度

好讀網誌版 http://moscote212.blogspot.com/2010/08/blog-post_5519.html (附圖)



　　就在這一天，我發掘這座城市最溫暖的小角落，更遇見讓我愛上加爾各答的兩位印度
男孩。
　　
　　飲茶，是印度人每日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行色匆匆的行人經過熟識的茶攤，停腳
跟老闆打聲招呼，喝杯茶，又繼續匆匆上路，如果有閒，就坐在板凳上，好好聊一陣子的
天。

　悠哉的走在聖德街上，經過那一排茶攤子。我愛看人，看人在做甚麼，一舉一動，一蹙
眉一微笑，眉眼流轉。我愛看他們煮茶，小小的爐子上，煮著小小的茶壺冒著蒸氣、茶的
清香、奶的濃郁，還有當地人以我不懂的語言大聲談笑，於是，我可以自由想像。

　　突然，一個茶攤老闆對我笑了笑，他沒說話，用手指了指椅子。我走了過去，坐在那
張板凳上。兩個印度小男孩從對街走來，手中拿著托盤，托盤上有幾個殘存幾滴奶茶的玻
璃杯，他們把托盤放在路邊抽水幫蒲的出水口下，沖洗了起來。小男孩們瘦瘦小小的，皮
膚很黑，穿著髒髒的上衣，光著瘦伶伶的腳，但不約而同有雙美麗的大眼。較大些的小男
孩看到我，露出緊張的神色，不敢走近，停在茶攤老闆旁邊，用印度文講了一大串話；較
小的男孩，跑到茶攤前打開餅乾罐，正要拿餅乾，看見我，害羞的笑了笑，繼續掏著餅乾
。

　　「從哪裡來啊?」茶攤老闆問，一邊看著手中煮的茶。

　　「台灣。」我回。「那兩個小男生是兄弟嗎?」

　　「不，他們是堂兄弟，我兄弟的小孩，一個八歲，一個六歲。」老闆不多話，淺淺的
一笑，短短的回答，繼續煮著奶茶。

　　有著美麗大眼的小男生們，仍與我有段距離，好奇的看著。老闆又倒了一杯茶，再從
餅乾罐裡拿了兩塊餅乾給我，小一點的男孩有著如烏木般色澤的皮膚，黑到發光，他的眼
白及牙齒白得多麼耀眼，小男孩的視線隨著餅乾移動，我走過去，要給他，他害羞的躲到
另一邊去，繼續害羞的笑著。我把餅乾塞到他手中，他好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跑走了。
大一點的男孩，仍舊狐疑的看著我，沒有笑容，然後跑到街上去跟一群男孩們踢球。

時間慢慢的走，悠哉的走。我喝完一杯奶茶，又喝了一杯，老闆似乎很開心，旁邊的
印度男子跟我說:「他煮的奶茶是最好喝的。」 我完全同意。

　　然後，一個印度男孩在我身旁坐下，似乎是熟客，因為沒有任何言語，老闆馬上遞上
一杯奶茶。男孩有著一頭黑色微卷的俐落短髮，皮膚黝黑，因此牙齒白的發亮，同樣的，
也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大多數的印度人，都有美麗的深邃大眼，透著他們的靈魂，好的、
壞的、誠懇的、狡詐的。

　　旅行中，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接近你、親近你、做出友善的舉動。但不是每個人都出
自善意、都能信賴，不是每一個真心的微笑就一定會換到另一個真心。我們都太幸福，被
愛也被信任，於是，我們也愛著去信任著，可是每個世界自有生存法則，印度是個全新的
世界。

　　一開始，我總是真心的微笑，就算直覺告訴我有甚麼不妥，我還是選擇忽略，然後就
屢試不爽的後悔。最後，我終於學會相信自己的直覺，不管那個人看起來多麼友善，動物
本能在無法以經驗法則判斷的世界中，最值得信賴。

　　尤其當那些人開始說:「你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為什麼要那麼緊張?我不是壞人。」
那就是該逃跑的時候了。

　　其次，就是眼神，總是悄悄洩漏許多，貪婪、好色或狡詐等眼神，我不怕，怕的卻是
看不出來的木然，那種人不是完全沒有意圖就是太會隱藏其中的暗滔。

　　在我身旁剛坐下的男孩，我看見他眼中的好奇。

　　「你從哪裡來?」他的英文帶著濃濃的印度腔

　　「台灣。」

　　男孩笑了起來，亮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妳幾歲?」

　　「19歲，你呢?」

　　「妳知道嗎?年紀不能代表什麼，行為才是。」男孩頑皮一笑，閃耀著潔白的牙齒，
深邃的眼瞇成一條線。一直到離開的那天，我仍不知道男孩到底幾歲。

　　我想說一些話來反駁，卻啞口無言。然後，男孩往一個方向揮手，對街走過來一名男
生，高高的，手長腳長，有一頭棕色微捲的頭髮，橄欖色的皮膚，眉宇間有些鬱鬱，不是
典型印度人開闊的大眼睛，我猜不出他的年紀，只能以男生來形容。他走過來，坐下，茶
攤老闆遞了杯奶茶過去，他們開心的用印度話聊了起來。接著，茶攤老闆對長得不像印度
人的男生很開心的介紹「她從台灣來。」

　　我在發呆，突地嚇了一跳。長得不像印度人的男生笑了。

　　「我才剛從離台灣很近的地方回到印度呢。"接著從皮夾掏出了一張票"你看，我才剛
去日本玩，這是迪士尼的票。妳覺得印度怎麼樣?」

　　大多數印度人不告訴你印度應該會是怎麼樣，他們只想知道你覺得印度是怎麼樣。我
們會向外國人推薦台灣的太魯閣、阿里山日出、墾丁海灘、各式各樣的小吃及夜市，我們
無形的架構出一個"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台灣。印度人只會問著「你喜歡印度嗎?會去印度
哪些地方?」，再來就是「妳結婚了嗎?為什麼還沒結婚?」然後搖頭晃腦一番。他們也不
十分清楚印度的全貌，在你提出某個地點，會孩子般的睜大眼睛驚呼:「我去過!那個地方
很不錯!你還有要去哪邊?」印度人對於陌生人個人的關切度是遠遠大於他們自己的國土，
他們想知道你的對於印度所有感覺，然而並不是想要推薦任何地方，只是想開啟更私人的
話題，包括身家背景以及到底為什麼沒有結婚。

　　「剛到一個陌生的國家，連走上街都很緊張，這裡，恩，不怎麼乾淨，待久一點我才
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這只是個開始，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所謂不怎麼乾淨的國家，日後帶給我多大的撼動
及深思，當你逐漸接受真實的印度，而非活在想像中，那它就一點一滴深入你的血肉，在
尚未察覺時，已永恆的融入，隨著炙熱鮮紅的血奔騰全身，如蔓延的藤蔓，滲入每一個毛
細孔，你就這樣永恆的活在那一圈圈往外擴散、漂浮柔軟昏黃、不住律動的光暈與塵土的
混合中，然後，你慢慢的採取印度式感官體會這個世界，用印度的意識思索這個世界。

　　「怪不得我看妳像寶藏被搶走的烏鴉，一副嚇壞的樣子。很多人都覺得印度人不好，
妳覺得呢?」男生促狹的笑了笑。

　　「我不知道，一個地方不可能只有好人或只有壞人，一定有好人也有壞人，但是我目
前為止遇到的，並沒有純粹的壞，有很多人幫助我。當然，目前為止，我也不知道你是偏
向好的還是壞的。」

　　「我理解你的緊張，你可以信任我。」

　　我不置可否的笑一笑，轉個話題「為什麼你長得不像印度人?」

　　「他的父親是義大利人，在印度做生意的時候和他母親認識，他的母親是印度人。」
美麗大眼帶著淘氣的男孩幫他回答。

　　「對，然後我這個月回加爾各答拜訪親戚，妳呢?妳打算去哪些地方呢?」長得不像印
度人的男生接著說。

　　「我不知道，不過會在加爾各答待一陣子，我想去仁愛修會看看，然後花一個禮拜的
時間去瓦拉那西(varanassi)、阿格拉(Agra)還有德里(Delhi) 或看時間要不要加上齋浦
爾(Jaipur)。不過我不大確定要先去哪邊。」

　　「妳應該先去瓦拉那西再到阿格拉和德里，這是最順的方向。」他回答。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個小男孩跑回來了，大大的笑容咧到耳邊，一面偷喵我一面跟他
們說話，然後拉著他們要去踢球。「回頭見。」他們笑著說。「每天差不多這個時候我們
都會在這裡，如果沒事或想去那裡，可以過來找我們。」然後就跑去跟孩子們玩球了。

　　這一杯茶又見底。我站起來，準備掏錢，老闆又笑了「不不，朋友不收錢。」

　　於是，我留下第一杯茶的錢，他微笑著也就收下了，這個小茶攤從此成為加爾各答最
溫暖的小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