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之間-開端‧聖德街，瑪利亞旅館，床號一 - 印度

好讀網誌版 http://moscote212.blogspot.com/2010/08/blog-post_07.html (附圖)


　　「印度是個光與影交錯的地方，剛開始，妳總覺得自己在陰影中，後來才發現，其實
那是光的中心。」

　　於是，故事隨著2006年7月8日飛機在深夜降落在加爾各答國際機場跑道展開。

　　加爾各答入境國際機場很破爛，燈是冷冷的白燈，天花板矮矮的，牆壁漆著破敗小吃
攤的那種冷藍，地板我記不大清了，反正十分配合周遭的一切。

　　出關後，我像隻偶然掉出巢外的雛鳥般徬徨，入境大廳熙熙攘攘，四周是印度人的大
聲嚷嚷及持槍穿軍服的士兵，我被波波聲浪、人海就這樣淹沒。當初在台灣時，我就打電
話到印度的一間旅館詢問接機事宜，因此找到接機的人後，心安了些。接一趟機要付500
盧比(新台幣350)。

　　當初真該找個小角落或椅子，拿背包當枕頭，睡到天亮，6:30後，加爾各答的地鐵就
開了。可以從機場招計程車花大約110 盧比新台幣(77)到離機場最近的噹噹站(DumDum
station)，再花台幣5塊坐到公園街(Park Street)，就可以到便宜旅社最多的聖德街
(Sudder Street)了。

　　接機的是位中年大叔，穿著一件白色長袍，帶著金框眼鏡，很典型的印度人。我一找
到他，他咕噥的說我讓他等了兩個小時，害他很累很想睡覺。上了車，我緊張的抱著背包
不肯放手。司機開著車，懶得開冷氣(我在印度從沒搭過開冷氣的計程車)。

　　接著，他問:「我可以抽菸嗎?」

　　這不是問句，是宣告。就在我說:「可以不行嗎?我討厭菸味。」時，司機大叔早已雙
手放開方向盤點菸，一面回答:「可是我不抽菸會想睡覺很危險。」此時仍開著車。

　　加爾各答的夜，很黑很深很暗，充滿著張力，有什麼未知會突然爆裂突然迸出，而我
即將跌落深淵被黑暗炸個粉碎，沿路是破敗的鐵皮屋，堆疊散落的廢輪胎，傾頹的土牆胡
亂灑上黑色紅色的油漆，四處飄盪的遊民，頭髮雜亂，衣衫簍褸，眼睛閃著野獸的光芒，
微弱的車燈，將影子放大變形扭曲，一排穿著奇異的年輕人坐在路邊，一手拿著酒瓶，一
手拿著不知道菸還是什麼，吞雲吐霧，不時傳來尖銳瘋狂的笑聲及尖叫，將死黑的夜劃出
道道血痕。

　　這是一場未醒的噩夢，我如是般的想著。有一件事我沒想也不敢去想:「好想回家。
」

　 　第一晚住的旅館很貴，一晚要800盧比，但是昨晚請他們接機，所以不得不。這也是
在印度住得最好的一晚，除了沒有熱水及沖水馬桶的"沖水"是個幌子。

　夜不曉得過了多久，再一次恢復意識，天已經亮。

有沒有過那樣的一個早晨，你醒來，睜開眼，半夢半醒，有那麼一剎那不知道自己身
在何處，是在自家暖和的床上，學校宿舍，抑或是好久好久以前某趟旅程的中站?想起來後
，又閉上眼，不想張開。但是，你知道必須強迫自己馬上起身、出門，不然就再也沒有踏
出房門的勇氣了。窗外傳進陣陣喧鬧，還有粗糙沙啞的鳥叫聲，我驚醒「這是哪裡?」一瞬
間的迷惑立即轉為清晰的「天啊!這裡是印度。」跑到窗邊，探頭。似乎早一些時候下過
雨，漆黑柏油路濕濡水亮，沒鋪上柏油的路邊泥土地也是濕的。人潮來往穿梭在窄窄的街
面，小販吆喝人客，相識的人們大聲談笑，隨時爆出的喊聲，幾輛汽車不管狹窄的路面及
人潮執意穿行，不時按響震天的喇叭，這就是嘈雜聲的來源。

　　整理好包包，踏出房門。背包對我來說很重很大，樓梯很陡，旅館養的貓在腳邊繞阿
繞。曾經有偷偷想過，會不會重心不穩滾下去，然後旅途就劃上一個很蠢的休止符。小心
翼翼的走下樓梯，跟櫃檯退宿，準備要走出旅館大門，正好見到昨晚接機的司機大叔站在
門邊，和一群似乎也是司機的大叔吞雲吐霧、用印度話大聲談笑。同昨夜，他仍戴著金框
眼鏡，穿著白色長袍。見我步出門口，他馬上走來，熱情的跟我握手，邊說:「昨晚還好
嗎?」

　 　我這時只想著一件事: 「要去哪買水?」

　　司機大叔一面哈哈笑著，一面帶我走出去，他指著幾步外的小攤子:「你就隨便找地
方買就好啦。然後呢，左手邊有中國餐館。前面那邊有一整排店鋪可以把你的美金換成盧
比，轉角那邊拐過去有賣果汁的店，然後還有網咖。」他繼續往前走，一面指點。同時，
路邊有許多瘦骨嶙峋的人力車伕，也亦步亦趨跟在旁，鬼魅似不停的問:「要去哪裡?不會
很多錢。」 司機大叔喝斥了幾聲，擺擺手，那群人才不再跟上。

　　這是一個我不了解的世界，陌生的語言、陌生的文化，小小的聖德街(Sudder
Street)上走滿了各式各樣的人，路面到處是垃圾泥濘，奄奄一息的癩皮狗在路邊吃力的
喘息，蒼蠅嗅著死亡的氣息，紛紛停佇在牠的眼皮上；幾隻骯髒的羊發出咩咩的叫聲，自
在安然的穿梭在人來人往。一大鍋一大鍋沸騰著不知名的液體，散發著強烈的氣味，擺在
一間間小熟食店外，水汽氤氳朦朧了街道，嗆鼻的香料味、甜膩的蜜味、人的體味、動物
的騷味、水溝傳來的尿味及雨後樹稍的香味...等，混合著瀰漫著充斥著，無所不在，那
是一雙無形的巨手，籠罩整個街道及鑽入最細微的小角落。

　　我覺得自己似乎降落在另一個星球上。就算我曾經閱讀過這座陌生星球的簡介，腦海
裡早有建構，但真實仍推翻一切想像。驚異看著羊時光錯置般在充斥著人、交通工具的街
上優哉如田野中漫步，我彷彿第一次見到這種生物。我也好似第一次看見人，這麼多黑皮
膚的人，哇啦啦大聲放送著我不懂的語言，而我眼前帶金框眼鏡穿白色長袍的人，竟然說
著我能夠理解的語言，成了我和這顆陌生星球唯一的聯繫，他儼然是星球上負責接待新降
臨外來客的親善大使，也像逐步教導新生兒第一次站立的耐心母親。

　 　大叔介紹完畢後，很有禮貌的欠身，說:「祝妳有個愉快的一天。」

　 　我先買了三瓶一公升的水(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麼)，然後扛著它及包包，搬去對街的
瑪莉亞旅館(Maria Hotel)。這座小旅館有一個小小的前院，前院裡甚麼都沒有，只有幾
張紙屑及垃圾，下大雨的話，會積水成汪洋大海。先經過鐵柵門，再走進小前院，就是旅
館本身。旅館有一個小隔間，裡面有三台電腦讓住客使用，然後就是接待台，接待台前是
幾個沙發圍著一張小桌子，幾個外國人正在聊天、等進住或準備離去。瑪利亞旅館的大通
鋪的床位很便宜，一天只要70盧比，相當於50新台幣。

　　 一個比我還矮，一頭亂髮，滿臉皺紋的矮小中年男子，聽到我要住大通舖，不知道
從哪裡拿出一塊灰色的長布，對我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領著我走上嘎嘎作響的樓梯，到
了二樓，打開右手邊一扇閉起，漆成青綠色的門。這裡集所有大通鋪印象的"精華"之大成
，抑或是印度的縮影。

床舖底下，是前人留下來亂七八糟的遺跡，灰塵就不說了，消耗殆盡的打火機、煙蒂
、破拖鞋、飲料罐、包過食物的紙、揉成一團的衛生紙...等。我還見過旅館的貓叼著死
老鼠進來，想大快朵頤(這一幕讓我打消要摸摸那隻貓的念頭)，日本人愛抽煙，煙灰缸就
放在尚未睡人的床上。廁所更是精彩，這裡有兩間廁所，一間有馬桶，一間沒有，純粹是
個"坑"，不過有馬桶也別太開心，馬桶本身積著陳年尿垢，兩間都不能沖水，要拿水桶裝
水自己沖，沖得時候要小心，因為不夠通，所以極可能濺出來。

這位應該是旅館職員的矮小男子，走在我前方，將灰色的長布舖在一進門左手邊第一張的
床，然後又拿出一個佈滿汙漬的枕頭放在床上。

床頭的牆壁貼著一個小小的”1”，以及德雷莎修女(Mother Teresa)的小相和箴言:

『沉默的果實是祈禱(The fruit of silence is prayer)

　祈禱的果實是信仰(The fruit of prayer is faith

　 信仰的果實是愛(The fruit of faith is love)

　愛的果實是奉獻(The fruit of love is service)

　奉獻的果實是和平(The fruit of service is peace)』

床右邊是牆壁，左邊是沒人的空床，而這張空床，逐漸變成了我以及隔著這張床的日本男
孩野上卓哉順手堆放雜物的地方。

　　整個大通舖裡的女生只有我跟另一位日本女生，其餘都是男生，那位日本女生見到我
搬進來，十分開心。不過，我的室友們幾乎都是日本人，一群嘰嘰咕咕的講著日本話，抽
著煙，喝著啤酒打牌。

　　這張床，這就是我在這個陌生星球的”家”--聖德街，瑪利亞旅館，床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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